薛舒
  季景觀設計節變換,頭痛一日間隔一日地造訪我的顱內空間。吞下兩顆止痛片,在腦門上塗滿清涼油,然後捏一把牛角梳反手在脖子上刮痧。那也是一種痛,辣蓬蓬、涼絲絲,從皮膚泌入肌肉,以氣味的方式刺激著嗅覺和皮下神經。
  其實我相信,我依戀這種與生俱來的痛感,以及身體的承受和對抗,其中的糾纏、忍耐、爭鬥,恰似相互牽扯的依賴,我相信那是上天讓我安然生存的情趣用品條件,好比一種責任,一種壓力,一種讓我力求征服什麼的力量,一種源自愛,發自神經系統的——親吻。
  20歲時,我參加青年電視歌手大賽,第一次知道,電視上四十租屋網分鐘節目需要一整天去錄製。走台、合樂、化妝、彩排……晚餐前,疼痛無聲無息地進駐我的頭顱,離正式比賽還有三小時,於是我放棄晚餐,白錦緞旗袍包裹的身軀橫卧於三張凳子拼起來的模擬床,堅硬的床,睡得背脊酸痛。導演說:向三號選手學習,靜心醞釀情緒,準備迎戰。
  化妝整合負債室窗外有觀眾陸續進場,我看見我的父親和母親衣冠楚楚地隨著人流走向演播大廳。霎時間,我的頭痛如煙花迸放,我聽到頭顱里發出兩記“嗶啵”的炸裂聲,我用力按住太陽穴,告訴自己:演出開始了!
  至今記得我的出場編碼是三號。選手依次上臺,臺下等候時,我清晰地感覺到腦子裡激烈蹦跳的血管。輪到三號選手了,前奏響起,款步上臺,頭還在痛,我應該笑,咧開嘴角,頭還在痛,前買屋奏結束,啟口開唱……不記得是如何下臺的,四號選手的歌聲響起時,我忽然發現,那個叫“頭痛”的壞小子不知何時已銷聲匿跡。
  比賽結束,我以第二名的成績進入下一輪,父母等我卸完妝一起回家,歸途中,我忽然感覺餓了,渾身冒出劇烈的、幸福的饑餓感。那會兒我只有饑餓的感覺,如同父母給我的溫暖懷抱,而頭痛,倒像是戀人在頭顱里持久的親吻。
  某年五月,我與同學結伴自駕西藏,進入川西高原的第一站,世界最高城理塘。黃昏的太陽以殘餘的輝光覆蓋著藏族小城,暗金光影中,有藏人聚集在街頭,氂牛三三兩兩地從他們身邊漫步而過。天色漸黯,泥色房屋和深黃藏袍在夕陽下散落。
  我下車,進藏家旅館,緩步,只能緩步,五十米之遙,卻如跋山涉水,每一步都似極點的掙扎。我們訂下房間,同伴問幾樓?藏族女孩用生硬的漢語答:二樓。
  同伴拼儘力氣大嘆一聲:“請不要再給我們增高海拔了! ”
  轟然而笑,笑聲摻雜粗重呼吸,彼時頭痛已無法控制。血液因失去外部壓力而加劇自身運動,脖子完全僵硬,每一絲頭髮都在竭力向空中探尋氧氣的蹤跡。終於知道了什麼叫“頭痛欲裂”,心裡卻是滿滿的成就感,因確乎到達了高原,我的身體告訴我,那不是夢境。
  入夜,夢因缺氧而無法成功構織。可憐的電壓讓客棧的燈光忽明忽暗,窗外群狗的吠叫從黑夜直至天明,高原的狗與它們的主人一樣擁有極好的嗓子,它們甚至叫成了一場整夜的合唱,聲部複雜、層次繁多。
  我的頭痛,就這樣從川藏路上的理塘開始,持續到青藏路的昆侖山口。頭痛讓我更加清晰地意識到,我們正在接受挑戰,無法理清蕪雜的起因,卻迷戀這種挑戰帶來的痛感。就像某種被人們說成“痛,並快樂著”的東西,那種東西,似乎還有一個名字,叫“愛情”。
  秋冬將至,這是醞釀頭痛的好季節。頭痛是我的一日三餐,是清晨的鬧鐘、傍晚的歸家號、午夜的惦念……如同一場悱惻纏綿的愛情,探詢、迂迴、糾結、牽扯著軀體的中樞。對,方纔說過,年輕的時候,我把頭痛當作戀人在頭顱里持久的親吻,拒而不舍,愛而厭倦,倦而依賴,便是丟棄不了,又放縱不得的愛。
  此刻,太陽穴依然有輕微的裂痛,脖頸上刮痧的皮膚泛起深重的硃砂,皮下血管破裂的刮痕蔓延著,血紅的痕,如同拼命吸取養分的根須,探向縱深而遙遠的地方,它們把清涼油帶向神經末梢,又傳回大腦,大腦立即接收到一股清透涼辣、近乎冷冽的爽凈。
  這就是那種讓我無法拒絕的病,如果頭痛確乎是一種病的話,那麼,愛情亦是病。
  (原標題:頭痛如愛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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